2008年12月31日星期三

最后一课

今天晚上上学,我去得很晚,心里很怕郭老师骂我,况且他说过要问我们betacam的使用操作,可是我连开关在哪也说不上来。我想就别上学了,到沃尔玛购物去,然后豪客来吃顿牛扒,或者圣保罗去玩玩游戏。
天气那么寒冷,那么地下雨!
啊彦在实验室亲吻着他的晓莹;物理201后边草地上,大一的学生打着增益正在操练他们的HD摄像机。这些景象,比betacam操作用法有趣多了;可是我还能管住自己,急忙向学院演播厅跑去。
我走过器材室的时候,看见许多人站在门口前边。最近两年来,我们的一切器材损坏的消息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400D镜头扭断啦,蓝牙电容mic掰断啦,用读卡器拤烂macbook pro lcd啦。——我也不停步,只在心里思量:“又出了什么事啦?”
摄像师阿文带着他摔坏的180也挤在那里接受地狱老师的责骂,他看见我在走廊上跑过,就向我喊:“用不着那么快呀,阿效,郭老师还在陪女同学们饭堂吃饭呢,你反正是来得及赶到演播厅的!”
我想他是在拿郭老师开玩笑,对老婆忠贞不渝的郭老师是从来都不跟女同学吃晚饭的,于是我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学院的演播厅里。
平常日子,演播厅开始上课的时候,总有一阵喧闹,就是在融合媒体门口也能听到。砸凳子啦,烧坏灯光啦,用那张教学用的乒乓球桌打球啦,大家怕吵惊恐收音不好叫主持人大声背电视稿啦……还有郭老师拿着betacam在桌子上紧敲着,“静一点,静一点……”
我本来打算趁那一阵喧闹偷偷地溜到我的座位上去;可是这个晚上,一切偏安安静静的,跟没上课时一样。我从开着的玻璃房望进去,看见同学们都在自己的座位上了;郭老师呢,踱来踱去,胳膊底下挟着那怕人的betacam。我只好推开门,当着大家的面走过静悄悄的演播厅。你们可以想象,我那时脸多么红,心多么慌!
可是一点儿也没有什么。郭老师见了我,很温和地说:“快坐好,成效,我们就要开始上课,不等你了。”
我一纵身跨过放在地上的monitor就坐下。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点儿,我才注意到,我们的老师今天穿上了他那件挺漂亮的红色羽绒服,腰围着一个专业的摄影包,戴着那双绣边的宝岛眼镜。这身穿着,他只在院长来视察或者在电视台出外拍摄的日子才穿戴。而且整个教室有一种不平常的严肃的气氛。最使我吃惊的,后边几排一向空着的板凳上坐着好些粉肠,他们也跟我们一样肃静。其中有阿祥,穿着他那件now体育台的工作服,有从前的在线元老,从前的汕青成员,还有些旁的人。个个看来都很忧愁。阿祥还带着一本书边破了的初级betacam使用手册,他把书翻开,摊在膝头上,书上横放着他那张电视台求职的简历。
我看见这些情形,正在诧异,郭老师已经坐上椅子,像刚才对我说话那样,又柔和又严肃地对我们说:“我的孩子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上betacam了。院长已经来了命令,长江新闻与传播学院只许教高清HD了。新老师明天就到。今天是你们最后一堂betacam课,我希望你们多多用心学习。”
我听了这几句话,心里万分难过。啊,那些坏家伙,他们贴在bbs sjc版上的,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的最后一堂betacam课!
我几乎还不会拍摄呢!我再也不能学betacam了!难道这样就算了吗?我从前没好好学习,旷了课去踢足球,到欢乐迪去唱k……想起这些,我多么懊悔!我这些操作说明书,光圈快门啦,构图色温啦,刚才我还觉得那么讨厌,带着又那么重,现在都好像是我的老朋友,舍不得跟它们分手了。还有郭老师也一样。他就要离开了,我再也不能看见他了!想起这些,我忘了他给我的惩罚,忘了我挨的戒尺。
可怜的人!
他穿上那套漂亮的羽绒服,原来是为了纪念这最后一课!现在我明白了,学院上那些粉肠为什么来坐在教室里。这好像告诉我,他们也懊悔当初没常到演播厅里来。他们像是用这种方式来感谢我们老师四十年来忠诚betacam的教学,来表示对betacam就要失去影视市场的敬意。
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见老师叫我的名字。轮到我操作了。天啊,如果我能把那betacam的开关按钮找到,调好焦距,对焦清晰,又没有一点儿错误,那么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拿出来的。可是怎样正确扛机器时我就弄糊涂了,我只好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心里挺难受,头也不敢抬起来。我听见郭老师对我说:
“我也不责备你,成效,你自己一定够难受的了。这就是了。大家天天都这么想:‘算了吧,时间有的是,明天再学也不迟。’现在看看我们的结果吧。唉,总要把学习拖到明天,这正是国际新闻人最大的不幸。现在那些美国来的普利策得主外教就有理由对我们说了:‘怎么?你们还自己说是国际广电人呢,你们连betacam都不会拿,不会用!……’不过,可怜的成效同学,也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我们大家都有许多地方应该责备自己呢。”
“你们的辅导员对你们的学习不够关心。他们为了多拉一点赞助筹办晚会,宁可叫你们丢下书本到科报厅,到大礼堂里干直播去。我呢,我难道没有应该责备自己的地方吗?我不是常常让你们丢下功课陪我出去东门吃宵夜吗?我去打高尔夫的时候,不是干脆就放你们一天假吗?……”
接着,郭老师从这一件事谈到那一件事,谈到betacam的使用上来了。他说,betacam是世界上画质色彩最美的摄像机——最有型,最把炮;又说,我们必须把它记在心里,永远别忘了它,当社会都在使用高清HD的时候,只要牢牢记住betacam的操作使用,就好像拿着一把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说到这里,他就拆开betacam的机身开始讲解构造以及功能操作。真奇怪,今天听讲,我全都懂。他讲的似乎挺容易,挺容易。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样细心听讲过,他也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讲解过。这可怜的人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在他离开之前全教给我们,一下子塞进我们的脑子里去。
betacam讲授课完了,我们又上了操作实践课。今晚,郭老师发给我们新的AV,上都是美丽的女优:“武藤兰”,“松岛枫”,“xx菜子”,“xx法子”。这些AV拷贝上传在我们金凤ftp上,就好像最新科研成果分流共享到每一间喜欢研究此类型影片的男生宿舍里。个个人那么专心,演播厅里那么安静!只听见磁带在机器里沙沙地响。有时候一些来自大公报的手机铃声响起,但是谁都不注意,连最乖的孩子叶林也不分心,他们正在专心调光圈焦距,推拉摇移,好像那也算是个广电人的模样。楼下的机房低年级的学生正在联网着魔兽,cs,我心里想:“他们该不会强迫这些游戏迷们也用HD拍摄吧!”
我每次抬起头来,总看见郭老师坐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瞪着眼看周围的东西,好像要把这小演播厅里的东西都装在眼睛里带走似的。只要想想:四十年来,他一直在跟betacam打交道,玻璃窗外是他的办公室,面前是他的学生;用了多年的乒乓球桌和椅子,擦光了,磨损了;学院外的胡桃树长高了;他当年叮嘱谢伯亲手栽的紫藤,如今也绕着窗口一直爬到楼顶了。可怜的人啊,现在要他跟这一切分手,叫他怎么不伤心呢?何况又所见他的助教在楼上走来走去收拾行李!——他们明天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
可是他有足够的勇气把今天的功课坚持到底。操作实践课完了,他又教了一堂180。接着又教初级班他们如何用家用摄像机。在教室后排座位上,阿祥已经流下他的眼泪,两手捧着他那本初级betacam说明手册,跟他们一起学习光圈快门。他感情激动,连手指都发抖了。看到他古怪的操作姿势,我们又想笑,又难过。啊!这最后一课,我真永远忘不了!
忽然饭堂的电视机发出了声响。窗外又传来HD高清机的电视广告——他们已经开始低价发行了。郭老师站起来,脸色惨白,我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大。
“我的朋友们啊,”他说,“我——我——”
但是他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
他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了九个大字:
“B-e-t-a-c-a-m 万岁!”
然后他呆在那儿,头靠着墙壁,话也不说,只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散学了,——你们走吧。”

4 条评论:

匿名 说...

让人落泪的文章。。。。

La mer 说...

感情真挚,语言淳朴,"堪比"LA DERNIERE CLASSE,Alphonse Daudet"
Talk with me. i don't like it.

说...

歌德先生,你好!

匿名 说...

校长,你太有才了

佩服滴五体投地

起也起不来了哇

小林